焦俊 文/绘
思鑫坊在龙翔桥旁,建筑布局像个“田”字,西面和东面是寺和孝女,南面是学士。中间的“十”字,一竖是南北向的思鑫坊直弄,一横是东西向的思鑫坊弄。前后两排石库门,左边10个,右边14个,共48个。学士上的24个石库门早已开墙剖肚成了店面。思鑫坊直弄上前后有两个过街楼凌空而起,两弄交汇的十字巷口有两个圆拱门。通向寺和学士还有两个圆拱大门,其中“思鑫坊”便在学士上。
思鑫坊曾称福昌巷,旧时曾是满城镶黄旗的驻地。年间,一个名叫陈鑫公的富商购下这片八旗营坊,建起新式的石库门建筑,作出租用。后人为了纪念他,便将里弄称为思鑫坊。走进青砖砌筑的拱券坊门,“思鑫坊”的石匾让人感觉来到走进了上了世纪二三十年代。
身处闹市,临近西湖,相对封闭的高档公寓思鑫坊成了新贵们追捧的新潮街区,当时的社会、文化精英以及海外归侨,都热衷于将这里作为驻杭的临时寓所。韩国临时金九在杭避难期间就曾居住在这里的41和42号,这里也曾是韩国党部的所在地。
2006年的夏天,我多次到思鑫坊写生。在坊门口描摹过“思鑫坊”三字的书法意蕴,在过街楼下画过小方桌上用餐的顾客,在青砖墙根下听过穿黑丝缎的老板娘和戴厨师帽的伙计说着家乡话,在十字口目送过运服装的小车进入出租房……
前几天,又去了一趟思鑫坊,曾经高贵的街区放下身段,店面里卖的大都是些亲民的东西,面条、盖浇饭、肉夹馍、土耳其烤肉、土特产、特价服装、内衣、水果……人头攒动,处处听闻“走过过,不要错过!”的吆喝声。
秋天的太阳照在老屋墙面上,二层半的房子采光不错,墙上贴着消防安全宣传栏,还挂着多个灭火器。在一众外地口音之中,忽闻承德里一弄有两三杭州口音传来,我随口问,这里附近从前住过的名人有五六个吧?他们立即说“不止,有二十多个!”这倒是,附近有名的就有徐梓林公馆、胡藻青公馆、何柱国公馆、列贤堂、朱公馆、碧梧小筑,萱寿里还有余绍宋故居。他们说,从小在思鑫坊长大,现在六十多岁,单位没分房,只得住在这里,“唉,落地一声叫!”言下之意是没办法了。他们说住在这里的老居民已经很少了,大多都搬出去了,现在好多房子是租出去的。当然,老哥们对未来还是有期望的,说到上海的“田子坊”,言语间仿佛闻到了咖啡的芳香。问起我曾住过的地方,他们立刻流露出些许不屑,显出一丝优越的神情说,那都是了。我又可理解为“落地一声叫,家住思鑫坊!”
这里真是一个有趣的老杭州坊巷!
四月份的时候拍过孝女的承德里。去思鑫坊的时候,走进巷子,左右一看,是承德一里的牌,顿时对这个陌生的小巷子多了一点熟悉感。脑海里的地图也立体起来,变成了3D:龙翔大厦、市一医院、天长小学……周围这些楼房几经,拆旧建新,却依旧包裹着中间这一片纷繁而质朴的生活区。需要多少好运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呢?
中午的思鑫坊热闹非凡。只有巷子口卖葱包桧的大娘无人问津,百无聊赖地翻弄着煎锅里的食材。越往里走就越能闻出些做饭、烧水、炒菜的味道来。左边一户人家开着门在做菜,厨房里一位穿格子围裙的阿姨把一盘鲜活的河虾倒进了冒热气的油锅。
“更朝(今天)烧油爆虾啊?”边上的街坊闻到酱油混着葱花的香味,纷纷围了过来。
“哎,儿子等些(等会儿)回来吃饭,总要弄两个菜咯。”手没有停,眼也不抬,阿姨边翻炒河虾边和邻居闲谈。
“又没结婚,为啥不回来跟你们住啦?”
“咯卯(如今)哪里还有年轻人欢喜住了噶里(这里),他住了中河那边的单身公寓,有电梯,有空调,一个人又。”几句话说完,油爆虾已经装盘,端着往里屋走去,街坊也就散去了。
转回到思鑫坊和承德一里的交叉口,看到两个小伙儿骑着很浮夸的电动车,手上拿着一张房屋出租小广告,停在中间四处张望。他们操着一口我听不懂的方言,估计是来找房子的。还是有年轻人愿意住进这里吧,虽然可能只是因为这里的房租便宜些,但总归还是为这迟暮的小巷生活添了一笔鲜活的亮色。
走出思鑫坊的时候,我发现不宽的学士有将近二分之一的地方被划成了停车位,周围的小店里循环播放着大减价的叫卖,拎着大包小包的人在匆匆赶。学士因为周围的商铺变得热闹非凡,灰色的思鑫坊夹杂在沿街商铺周围,显得灰暗而隐晦。里面的热闹和外面的热闹是不同的,充满浓浓的炊烟、欢笑,和阳光的味道,又结满了油垢、尘土和杂乱的喧嚣。我喜欢这里,但还是有点失望,喜欢它的生活气息却对它的寂寞失望。昨天有人对我说“你们是末代的纸媒记者”,那我想这里应该算是“末代的街坊生活”吧。
丁以婕 文/摄